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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卫东直直腰身, 他们确实没有钱。几个人把身上的腰包掏一掏, 也就凑了几毛钱。然后便自然而然的, 几个人找了胡同死角坐下来商量怎么再弄点钱。

黎小军手里拿着小树枝, 在化过雪的湿哒哒的带着冰碴的烂泥地上戳来戳去,看看宋卫东又看看钱跃, “要不我回家‘拿’一点?”

宋卫东看着眼前的三个半大孩子, 没有参与一句话。他虽没有养过孩子,但作为活过一辈子的人来讲,就爱拿自己的人生经验教训后辈。在他眼里,现在的钱跃、黎小军和吴二蛋就是后辈, 因为是实打实的十来岁的男孩子。虽然其实后来这三个人都没有比他活得更潦倒更惨的,但现在总归个个都还是毛头小子。

宋卫东看着三个人嘴皮翕动, 把后来三个人越发成熟而后苍老的脸往现在这三张全是稚气的脸上对。钱跃因为他二哥钱进有出息,跟着他二哥南下做生意去了,钱进吃肉他喝汤, 够他过的。黎小军初中毕业之后参军入了伍, 在部队混得挺好,不断提干就留在了部队。吴二蛋呢,憨憨愣愣的,后来在城里找了个厂子上班,人踏实,娶了个嘴皮子刻薄会算计日子的媳妇, 小日子过得很踏实。她媳妇的算计说起来是好事, 但唯一算错的就是把四合院的破烂平房卖了去买商住楼房, 亏大发了。

宋卫东想完的时候钱跃三个也商量完了,不会是什么好招,直接问家里要钱去老莫吃饭,非得被扒了皮不可。平常他们手里的钱有几种来路,一种是小偷小摸的佛爷供的,一种是从别的坏孩子那抢的,反正都是圈子里的事,有时也打打自己家的主意。往别人家里偷鸡摸狗这种事,他们不干,显得跌份儿。

宋卫东在走神,钱跃问他:“东哥,你觉得怎么样?”

宋卫东觉得不怎么样,一辈子的人生经历压在他身上,让他做着梦也做不出来这些事了。沉默片刻,他老气横秋回了句:“不去老莫也不去新桥饭点了,一人喝碗豆汁儿配俩焦圈儿得了,这几毛钱足够。”

宋卫东说完话,三个人都看着他。反正也没钱,他说不去那就不去好了。四个人拍拍身上的棉袄起来,这便一起找了个街边小店,吃豆汁儿焦圈去了。老北京人好的这一口,一般人还真吃不来。一口豆汁儿一口焦圈一口咸菜丝儿,爱的人吃着美味,不爱的人闻到就像闻了隔夜的馊饭水。

宋卫东想着跟哥几个吃完饭后约莫就醒了,哪知豆汁儿喝完这梦还真真切切做着。从豆汁儿店里出来,他拎着弹簧锁在手里转圈。头上还裹着纱布绷带,身边跟着三个人,打远瞧见一眼就知道不是善茬。好学生都避着他们,有横劲的坏孩子想盘道,会堵上来问一句:“你丫哪的?”

宋卫东拎着弹簧锁笑,心想生瓜蛋子,爷这一锁抽下去你得几天下不来床。偏他这会没这脾气了,松闲道:“总参的,你哪的?”

堵着的穿毛料军装的孩子说:“外交部的。”1

盘完道发现跟自己是一类人,也就两下岔开走了,不堵在这消磨时间。

说自己是外交部的那帮孩子一走,黎小军就推推头上的羊剪绒皮帽,上来问宋卫东,“咱什么时候是总参的了?”

宋卫东啐口口水,“丫一看就是大院里的孩子,我唬他呢。”

钱跃也推推帽子,“唬他干什么?干丫挺的就是了!”

宋卫东摆摆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看看时间,还能干点什么?”

钱跃挑挑眉,总觉得他们的东哥没之前有血性了。之前可不这样,谁上来盘道,听说是大院子弟,弹簧锁抽上去那是不犹豫的。

怎么,被人花了脑袋,把脾气都花没了?

宋卫东现在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脾气,佛得很。尤其知道自己在做梦,一心想着哥几个好容易见着,多在一起叙叙感情要紧,没事打什么架?虽然他也怀念年轻时候到处抽弹簧锁拍板儿砖,约在冬日后海圆明园各处的冰面上茬架2的日子。但这些东西,只在怀念里才有色彩。因为那时是真的血气方刚,过得也确实是最随心所欲的日子。让他这活过一辈子的人再跟这些半大孩子茬架,那跟笑话似的,他干不来。

没脾气,琢磨着下面再去干点什么。这时节,你想能干什么吧?说出来不新鲜,去冰场滑冰。

除了各处野湖上能滑,最好的滑冰去处就是什刹海冰场。年轻的男男女女都往那里去,也不全为滑冰,有相好约会的,更多的是在冰面上找穿军装戴红围巾扎两根麻花辫的漂亮姑娘搭讪,也就是拍婆子。

宋卫东做个梦来到这年景里,这会是没拍婆子的心的,只想跟哥几个滑场冰,高高兴兴地梦醒散伙。他觉得自己也活不长了,散伙之后怕就是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

他们平时收的一些打架的武器,诸如军刀菜刀军刺,还有冰鞋一类的玩耍道具,都藏在一个叫骆驼的男孩子家里,和宋卫东他们家里隔了一条胡同。骆驼当然不是他的大名,是个诨号。因为他腰背驼,睫毛长,密密的像小扇子,所以就得了这么个绰号。他们经常在骆驼家刷夜,因为骆驼有娘没爹,他妈上班的厂子离家远,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住厂里,家里就骆驼一个人。

钱跃和宋卫东几个商量好了,便去骆驼家拿冰刀鞋。都是旧货,糙得起皮。但穿起来能在冰场上滑起来拉风,也就不管糙不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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