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妮点住心口,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亡灵转换如同破茧重生,适应一具新的身体一开始总是很困难。每次完成转换刚苏醒过来时,是维克多最脆弱的时候。薇妮虽然很想如从前一般陪着维克多直到,但是她却无法面对乔神官的脸。

心头又是一阵隐隐作痛,薇妮扭过头,不敢再看乔平静安睡的容颜 。

“我不后悔,”薇妮倔强地对自己说,“只要能让维克多活下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

她没有家乡,没有朋友,维克多的存在,是她唯一的归属。她的心底始终存在着这样的信念:即使有一天她彻底地输了,又或者是彻底地迷失了方向,但是她总能回到沉暗沼泽来,因为还有人始终在这里等她。

“伊芙——”

身后传来乔的声音 ,薇妮一怔,提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维克多睁开了眼,艰难地尝试着抬起手臂。

薇妮垂着眼走过去,扶维克多坐起,避开不敢去看乔的脸。莉莉安备好的汤药放在桌上,薇妮一勺一勺地喂维克多喝下,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

这是促进灵魂和身体融合的汤药。即使只是闻着,薇妮也知道,汤药的味道极苦极涩。

维克多还没有适应新的身体,仅仅是简单的吞咽,也一连被呛了好几次。汤药因为咳嗽飞溅而出,在整洁的白袍上印下了褐色的雨点。

薇妮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将汤药喂给维克多。

维克多偏过头去,用行动表示拒绝。

汤水必须在醒来之后立刻喝完。

若是从前,伊芙会用木系法术将维克多定住,再用水系法术将汤水灌入他的喉中。维克多尽管会因为感到愤怒,但是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原谅她。

可是现在的薇妮没有办法再用这样强硬的手段。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端着药碗,呆了半晌,只是用一只手紧紧抓着维克多没有温度的手,低声恳求说:“维克多,请不要扔下我。”

维克多叹了口气。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少时。每次和维克多一同执行任务,他们总是为了谁作掩护谁作暗杀产生争执。每有分歧,她总是倔强地固守偏执。

薇妮难得有些任性地发了脾气:“让薇洛妮卡.赫格伦下地狱去吧,我不在乎什么新朋友新生活。维克多,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再也不回什么学院去了。我就在这里陪你,直到你再不用遭受这该死的咒语的折磨!”

维克多反握了薇妮的手,眼眸中却流露出了无法掩盖的倦意:“伊芙。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其实在不需要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象自己的死亡,什么时候,怎么死?是死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又或是死在勃伦的手上?”

“勃伦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挖出了他的眼珠。”薇妮的声音泛着冷意,“相信我,脱离死亡的桎梏,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只要是我想要的,哪怕是创世神亲临来取,我也不会放手。”

维克多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胸口被长剑刺穿的彻骨寒凉,血肉撕裂的声音,似乎只需要闭上眼睛就能重新感受一遍。

维克多恳求地说:“伊芙。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请让我回归到早该属于我的死亡中去,带着一名骑士最后的尊严。”

薇妮惊惶地站起,双臂抱着他的膝盖半跪在地上,一字一句清楚说:“维克多,真正的刽子手在教堂里吟唱圣歌。真正的压迫者在议会上讨论仁慈,我们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你怎么可以死?”

维克多费力地抬起手臂,微颤的指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每个人的心中都需要一个信仰。这样的信仰值得她不顾一切地去守护,因之而生,甘为之死。伊芙,你需要做的,是寻找值得自己坚持的信仰,而不是从心里依赖我。”

薇妮想也不想便立刻否认说:“我不是那些愚昧无知的神官信徒,我不需要什么信仰。我只为自己而活,我就是自己的信仰。”

维克多无奈,只好作出了让步:“把药水端给吧。”

薇妮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将汤药递给了他。

维克多端起汤药,用汤匙搅了搅,说:“真正的骑士,即使陷入绝境,也会战斗到流进最后一滴血。自杀是懦夫的行为,我不会用骑士长剑反刺自己。”

薇妮松了口气,毫不掩饰的高兴。

“但是,”维克多话锋一转,“你必须先答应我,明天就回伊斯顿学院去。”

薇妮咬咬唇:“我想留在这里。”

维克多坚定地拒绝:“不行。”

僵持了片刻,薇妮终于作出了让步,闷闷地答应道:“那好吧。我暑假再来看你。”

从维克多醒来到现在,她始终没能正视他的脸。

维克多端起碗,干脆地将半碗汤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下一刻,他几乎把肺都咳了出来。

维克多半闭了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我先睡一会儿,你回去收拾行李吧。”

薇妮应下,即刻转身离开。

出门的那一瞬间,她终于忍不住再看了维克多一眼。

那张属于乔的脸上含着维克多特有的坚韧,只一眼,便吓得薇妮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心脏仍旧砰砰直跳,砸得心底发疼,也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她对乔的死有所愧疚。

薇妮有些愤然。即使是对自己朝夕相伴的同伴下手,她也没有这样纠结过。这该死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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