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是听到了鸟叫,婉转的嘤咛,大概是雪峰云雀,小的红色的喙,轻啄着摩罗松,有轻微的露滴滑落。然后是嗅到了霜和松的味道,再然后光涌了进来,一切变得刺眼。一切也变得鲜活。

我睁开眼,从封闭五感的闭关中出来。看着石室上的刻痕,密密麻麻刻着五百八十四个正字,整整八年时光。

顺手推开石室大门,刺目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扑了上来,门口站着一个人,黑色长袍,背负长剑。束着发,大概是站的时间有些久了,那人肩上和发上都结了一层霜,背脊却始终挺直。

我不禁一哂:姑奶奶今日出关,竟有人这般知情识趣,等在门口,无论是谁,都得请人喝一盅才是。

这人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脸上是冰霜一般的脸色,眼眸极黑,像是极夜的天空,半点星光,只恍如寒潭。从前那双糟心的桃花眼如今更是不得了,虽是冷漠的神色,却也是难以描述的精致。

我忍不住大大的笑了出来,冲上去就想在他胸膛上打一拳:“好久不见啊,萧云枫。”

等我冲到他跟前,却猛然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长高了不少,从前尚能与他平视,如今我已经需要仰望他了。

他似是不习惯同人的身体接触,轻轻一侧身,躲过了我那一拳。

我一看,这是要试我功夫啊,立马不留余地欺身缠了上去,萧云枫这几年功夫大有长进,不过姑奶奶如今的身手,只要近了身,怎么可能让人能逃得掉,轻点他身后长剑,一脚蹬上一旁的大石,借力回旋从他头顶上翻身而过,轻而易举把他手上捧着的物件取走了。

他见东西被取走也是不恼,“轻功不错。”

我得意的看着手上的食盒,“哈,过奖了。”转身却发现他手上的纱状物甚是眼熟。往头上一摸发现闭关中用来束发的头巾给他顺去了,登时有些忿忿:“刚才那局不算,等我吃完再比。”

他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将头巾扔给我。正色道:“冯梓桑失踪了,苏公让你我下山与叶岚一道去寻人。”

我伸进食盒掏点心的手立刻僵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摇摇头:“路上再说。”

当年师傅把我从山脚下捡回来的时候,给我取名苏遥。

师傅说:苏遥苏遥,即是遥远的遥,也是逍遥的遥。

遥远是别离,悲伤的意思;逍遥是自在,快乐的意思。

当时师傅一脸怅然所思的表情跟我说这名字的意思的时候,我正对着桌上的藕粉糕垂涎三尺,不过脑子的话冲口而出:“师傅您这是要我快乐啊还是悲伤啊,您这不是有病么。”

当然,我事后反省,说话的时候不能让馋虫上脑。

结果当天晚上别说藕粉糕,我连饭都没得吃,还得把《伤寒论》背完。

但是我觉得老家伙就是想独吞藕粉糕。

过多亏师娘发慈悲加上叶岚抖机灵,我至少吃到了两个白面馒头。

因为我自小就住在山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世界只有维摩山那么大。

在维摩山上的日子简直不知道人间几何。一年四季的斗鸡走狗,小姑奶奶我活的跟个野人似的。

直到后来听人讲当世有四圣:医圣、道圣、武圣、魔圣。

这名号已于江湖中存在十年有余,除却魔圣在十多年前音信全无、医圣从不过问江湖事之外,其余二圣现今乃是中原正道栋梁,并着另外七大门派维系着中原武林的和平。

我才知道老头苏卿混了个医圣的名头,勉勉强强在江湖中有个几分声望。

江湖上说,求生不渡溆水滨,求死不上维摩山。

因维摩山上住着当时医圣,维摩山是世外仙山,共有七十二峰,只有一座主峰,那就是摩罗峰。群山中有一谷,名为摩诃谷。

而苏卿有着一身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是以江湖上说“求死不上维摩山”。

维摩山下有一城,名曰苍城,城中正是江湖第一大派苍玄,城主道圣江月白,道号一白,与医圣苏卿是挚交。

他坐下门人大弟子名唤冯梓桑,三月前在湘西一带失踪了,只余下佩剑扶风一月前在江西境内溆普镇上一家当铺中出现。

这湘西一带,正是那求生不渡的溆水之滨。

苍玄派先后不知派出多少门人前去调查,却始终石沉大海,连派出去的弟子也不见音讯。

按理说梓桑并非我门人,这些破事并不需要我维摩山来管,但是——

冯桑梓是我师娘冯素素胞弟,而我师娘,已于八年前病逝,这事儿,老头子少不得要掺一脚。

待萧云枫讲完冯桑梓失踪事件的因果,我正好将食盒中的糕点吃完。

可惜,没有好酒相佐。

我叹一口气,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一出关就接这么个差事。无奈振衣抖落满身点心屑,抄上不知冷落多少年的佩剑大黄,拍拍萧云枫的肩。

“走吧,先去老头那看看,八年没见,不知道他沧桑成什么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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