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考校下来,她竟发现季连最擅长的不是礼记之流,而是兵法。

和那张脸实在很不搭配,他的风格竟如此硬派,着实让温焕吓了一大跳。

课堂氛围如她所料一样僵硬冷淡,实在是好玩不起来,既不生动,也不活泼,更不有趣。更可怕的是吕长维板着脸的态度,间或有生冷的解说出现,一时答得不好,那边就会冒出像是讽刺又不像讽刺的点评,让人如坐针毡。

唯一使温焕能坚持下去的是老先生那张格外有味道的脸,她每次眼皮子上下打架的时候,吕长维的那张脸只要在她的眼缝下一晃,她就瞬间困意消散了。那张上了年纪的脸依旧很赏心悦目,年轻时叫做秀气,此刻就叫做老派的斯文,这冲击实在是很大,就像是一把锉刀,把她想要粘连在一块的眼皮硬生生地锉开,一下子就精神了,怎么也看不够。所以一圈望下来,温焕反而是状态最好的一个。

三人开蒙的时候都在四五岁左右,对功课这种东西适应良好。读书一事上,没有一个蠢人,讲课的进度顺畅得很,吕长维嘴巴上总要不时挑上几个刺,那是他习惯了。

大概到了正午,课堂便已经结束,她看着老先生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大舒一口气,感觉整个场所的空气都为之一清,忍不住想找人说话。

“季连,”她揶揄道,“你竟专精这一方面,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又皱起了眉毛,很正经的样子:“人各有所长,我只不过是喜好兵法罢了,其他科目也没有落下过。”

“我曾以为你要像你父亲一样,进翰林院,舞文弄墨呢?”

他的嘴巴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温焕见他这样,及时地转过了话题,笑嘻嘻道:“我曾读过六韬,除此之外,上有孙武兵法,下有三十六计,想必你要比我读得透多了。”

季连终于来了劲:“不知用兵之害者,必不能尽知用兵之利。车甲兵马,日费千金,国用不足则兵溃粮绝,故而我想熟知如何举兵而争利,方可强国强兵。”

温焕:“呃……”

这个家伙真的应该会和小皇帝很有话聊,好好培养起来,日后若真的成了一员重臣,在兵部发挥重大作用,大概能以最抠门的态度给赵浚好好滴改善一下他此刻穷酸的生活吧……

主案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磕响,温焕循声望去,赵浚正将手上的笔放在了桌面上,面色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高兴。

她发了一会儿呆,却不知如何捉摸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但话题既然已经被打断,就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赵浚垂了垂眸,起身默不作声地走了。他下午比寻常孩子忙出了不知多少倍,作为天子就更加需要学习,朝堂之上自然有辅政大臣,但皇帝迟早羽翼渐丰,要一个人掌管朝政大事,此刻就需要练习批阅经由辅政大臣轮流筛选过的奏折。

像这种事情,自然轮不到伴读去陪着一块学习了。

他们手里也有许多功课,即便和皇帝不同,但入了宫自然也意味着有更好的资源。季连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去翻书,留下她一个人迟迟没有动身,温焕坐在原位,思考了许久,最终终于抬起头,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管他呢!哎,真是闲得慌!”

于是咬了一咬牙,跑去了赵浚离开的方向。

……

赵浚在殿内正准备吃东西,她到来时已经看到侍从们收拾好了碗筷,他坐在椅子上,因为腿还不够长,脚够不着地,悠悠地在半空中晃荡。

“你……”

侍从正拿了一个手帕给他擦脸,赵浚伸出手,微微仰头,好让宫人们擦得干净一些,这一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开口,侍从就更不敢弄出什么声响了,氛围静谧得可怕。

小皇帝面色不好看,沉默不语,她来了也当做没有看见,该做什么做什么,看起来心情极为不佳。

温焕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却被堵在了嗓子眼儿,盯着那个后脑勺看了半响,良久终于绞尽脑汁挤出了几个字:“下午也要忙么?”

“我日日都要忙。”赵浚回答得硬邦邦的:“以后也要继续忙下去。”

她拿出自己和他曾经相处许久的经验按照现在的情况仔细推敲,也没有什么大致的头绪。“是么……辛苦你了。”

“可是怎么比得上你呢?”小皇帝垂下眼睛,“想必光是在人群中转圜,都要花上好半天呢。”

……

这句话说得不阴不阳,温焕愣住了。

他与普通的孩子不同,他与普通的孩子不同!

这句话她明明已经贴在了脑门,却总是忘记了这个先至条件,总是用看待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赵浚在宫廷里长大,不到十岁便丧父丧母,而后再过了两三年,连唯一看顾着他的祖母也仙逝了。

皇帝是神奇的职位,他没有人关怀,没人教过他如何做一个太子,更没有人引导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文武百官希望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的九五之尊,却从不会注意他就究竟有没有吃饱穿暖。身边的所有人都期待他要做一位明君,这殷切的期盼太重了,沉沉地压在稚嫩的肩膀上,赵浚听得太多这样的事,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做,只会从书里生搬硬套,试图做一个众人眼中的明君。没人敢管他,全天下的百姓都觉得皇帝生活简朴、从不铺张浪费是一件好事,一个小孩子又搞不清楚质朴和自控的范围在哪,自然会把自己的生活拨弄得一塌糊涂。

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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