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他两年,萧廷琛说过很多很多情话。
却没有一句,抵得上今夜这一声“低头”。
苏酒眼圈湿润,别过小脸飞快擦了下眼角。
细白小手轻轻勾住萧廷琛的手指,她细声道:“回家吧。”
在苏酒和萧廷琛往小宅院走时,凉州城外。
孤峰凛冽,月光澄明。
一道修长人影端坐在青牛背上,正横吹长箫。
他背后开着一树桃花,洁白的月光下,花瓣晶莹剔透宛如积雪。
“宿先生!”
娇嗔的女音突然响起,判儿娇气地爬上山巅,不开心地扯着裙摆,“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非得把我约到这种地方?山路又高又险,判儿爬了好久才爬上来!”
宿润墨低垂眼睫,仍旧平静地吹着长箫。
寒风拂过,桃花瓣落英缤纷,明明是春夜的景致,却莫名透出一种苍凉。
“宿先生!”判儿扯住宿润墨的道袍宽袖,“你到底怎么啦?!”
宿润墨慢慢放下长箫。
他凝着判儿,“本座待你好不好?”
“去年冬天,判儿饿昏在祁连山脚,是宿先生把判儿救活的。宿先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谁也比不上!”少女眉眼弯弯,单纯活泼。
“苏姑娘待你好不好?”
“苏姑娘经常给判儿做花糕吃,还在宿先生训斥判儿时拦着宿先生,她对判儿也很好很好,判儿可喜欢她啦!”
“其他人呢,他们待你好不好?”
“唔,”小姑娘认真地掰着手指头,“谷雨大哥和惊蛰大哥常常陪我打拳,白露和霜降两位姐姐常常陪我逛街买零嘴,他们都待我极好!”
宿润墨低笑。
笑着笑着,他眸子里慢慢浮现出一抹凉薄,“既然待你好,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宿先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曾辅佐过金时醒,他脑子好不好使,我清楚得很。凭他,绝对不可能想得到要在薄渊城设伏兵十万。我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是我们这边出了叛徒,有人提前告诉他萧廷琛要带着两万草莽奔赴薄渊,叮嘱他提前设好埋伏。而那个叛徒,只能是你。可惜,你算不到我之后又面见肃王,从他那里拿到了十万兵马。”
宿润墨语调很慢。
他的唇角依旧挂着笑,漫不经心,却又有些悲凉。
人太聪明也并非什么好事。
如他,总能洞悉身边人的恶意。
可他宁愿没有发现那些恶意。
判儿面无表情地立在桃花树下。
她踮起脚尖,折下一枝桃花。
放在鼻尖轻嗅片刻,她不再伪装,“我是父王的小女儿,自幼在部落长大,所以国师不曾见过我。我热爱北凉那片大地,如果北凉与大齐发生战争,我一定会帮着北凉。国师,在祁连山土匪窝时,我曾见过你处理叛徒的手段。现在,你也要那么处理我吗?”
宿润墨手持长箫。
修长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经络格外分明。
漆黑的眼睫遮住了狭眸里的阴鸷,他没有开口。
判儿歪了歪头,面带无辜地走到他面前,把桃花枝递给他,“北凉沙海里的曼珠沙华极美,可我最喜欢的,却是中原的桃花。宿先生要杀了我,还请在杀我之前,为我簪一次花。”
宿润墨接过那枝桃花。
沉默片刻,他低头,把桃花枝簪在判儿的发髻上。
判儿顽劣地朝他眨了眨眼,“在我出生的那个部落,男人为女人簪花,代表着他愿意娶那个女人为妻。宿先生,你被我骗了哦!”
宿润墨唇畔笑容淡然。
判儿深深呼吸,高高仰起自己的颈子,“好了,宿先生动手吧!”
宿润墨凝着她。
少女有着麦色肌肤,眉眼深邃艳丽,笑起来时酒窝深深,有种难以驯服的野性美。
他还记得她饿昏在祁连山脚时的模样。
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带她回土匪窝,却发现她大字不识,整日不是掏鸟窝就是撵山鸡,把他的土匪窝搅得昏天暗地不得安宁。
如今想来,她哪儿是“不小心”晕倒在祁连山脚,分明是故意送上门来。
她热爱北凉,所以甘愿为它涉险,跑到他这个“北凉叛徒”的身边潜伏着,观察他可曾有背叛北凉的举动。
小姑娘很聪明,聪明到他现在才发现她的马脚。
男人的目光扫视过她头顶的桃花枝,勾唇一笑,骑着他的青牛往山下而去。
他对北凉文化了若指掌。
自然知道每个部落的习俗。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散:
“若下次再被本座逮着,就留在本座身边当个侍女吧。”
判儿睁开眼。
深棕色瞳孔里盛满狡黠,她早就算计到宿润墨舍不得杀她。
少女身姿一动,轻盈跃上桃花树。
她目送宿润墨走远,霸气喊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宿先生,我便与你打这个赌!若大齐与北凉之战,北凉输了,我给你当洒扫庭阶的侍女;若大齐输了,你宿润墨便做我北凉的女婿!”
萧声逐渐远去。
明月皎白,河山安好。
翌日。
小宅院。
公鸡尚还没有打鸣,苏酒就察觉到枕边人窸窣的动静。
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见萧廷琛正更衣穿鞋。
他动作极轻地梳洗过,拿了佩剑和包袱,重又走到榻边。
苏酒急忙闭上眼。
男人俯下身,在她眉眼间印下一吻。
极尽温柔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