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口镇孔家居川中商贸要隘,往日里天南海北的商旅所见多有。尤其当孔家一跃成为川东举足轻重的商行领袖后,沿途拜访、投递名剌的各色商贾更是日渐增多。陆其清在沿口镇盘桓了大概三四个月,通过孔庆年也结识了不少各地商人,其中就有几名从两广结队而来入川收材的药商。
“那批商客统共七八人,均是粤籍,有一姓梁者在肇庆府开了几家药铺,生意颇大,与孔家关系紧密。”陆其清说道,“当时我与孔庆年恰好聊起收购川中诸种材料制备火器的事,那姓梁的当即就说‘何必大费周章,现成的就有’。”
“肇庆府有卖火器的?”
“属下那时问他所言何意,他恐怕一开始也当打趣说的,听属下真问了,反倒支支吾吾。属下与孔当家催问不断,他才如实相告。听他说,肇庆府阳江县就有夷炮二十余门,另外左近雷州府亦有二十余门。这还只是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更不必提。”
“夷炮,什么制式?”
“那姓梁的也不甚清楚,但看过官府后来雕刻上去的铭文,基本都有四五千斤,有几门甚至近万斤。”
“四五千斤......”赵当世手指轻敲,略一思忖,“我营佛郎机炮小者百余斤,大者也不过千斤。若这姓梁的所言不虚,这些县城里的炮,确实是大火炮了。”明朝仿制佛郎机炮有一号至五号等多种类型,分别用在野战或攻守城寨。赵营里佛郎机炮大多来源于官库缴获,多为野战用的轻炮,仅有一两门千斤左右的大佛郎机炮,实战效果也不佳。
“属下也这么认为,又问几句,基本认定那些大火炮便是红夷大炮。”
“嗯,可谅一小小县城,何来这许多红夷大炮?广东近壕镜澳,莫非是佛郎机人所铸?”
“这倒不是。县城小而贫,实无必要置办这么多大炮。况且据属下所知,这些炮大多铁铸,壕镜澳的佛郎机人也不会铸铁炮。”
“哦是了。赵虎刀曾经写信说佛郎机人在壕镜澳设大厂铸炮,多从倭国取铜,铸造出来的也是大铜炮。红毛人会铸铁炮,这些炮保不齐是从红毛人那里来的。”
“主公英明。这些炮既非县城采购,也非佛郎机人铸造,而是当地官兵从海中打捞上来的。”
“打捞?”
“正是。姓梁的说,天启二年,红毛人与佛郎机人海战于壕镜澳,红毛人战败,沉没了不少舰船。后来佛郎机人打捞了几艘便不耐烦,遂置之不理。直到后来被广东沿海渔民发现,官府捞了几门,请佛郎机人调试后,发现俱堪取用,才花了大力气将这些铁疙瘩尽数弄了上来。”
“原来如此。”
“这些大炮威力无匹,说能洞裂石洞,震数里之遥。”
“哈哈,但守着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县城,也是暴殄天物。”
“那姓梁的也是如此说,这些大炮自摆上城门,十余年了,并未再发一次。县官屡易之中,后来者也多将它们忘却了。官府也不愿多费力处置它们,就听之任之,如今许多甚至都给当地人用来作晾衣晒菜之用。”
“真是物尽其用,妙哉妙哉。”
“主公说笑了。属下记下了这个,但因那姓梁的只是个卖药了,没有门路,就暂时作罢。听主公提起缺炮,是以想了起来。”
“老陆,你这一言之功可非同小可。”
陆其清一愣,忙道:“主公之意,这广东的炮,可以......”
赵当世点头道:“彼之敝履,我之珍宝。县城留之无用,不如化入我营。”随机道,“把这也当成一件要紧事,回去和老何商量一下,即可安排前往广东采购大炮的计划。我这里也会写信给赵虎刀,他在那边能有个接应。”
陆其清凛然道:“属下省得!”
陆其清在当夜就赶回了枣阳,赵当世则与随伴的侍女连芷一起下榻城中客栈。襄阳一趟,既解决了陈洪范与卢镇国的去留问题,顺手还将火铳制造及火炮购买等事安排妥帖,赵当世只觉大半年来都未曾这般顺风顺水,破天荒睡了一个十足的好觉。及至次日日上三竿,方由连芷服侍着起身。
今日天光上好,趁着心情亦佳,而且手头无甚要紧事,赵当世决定到襄阳府城边上的集市上逛逛,散散心。襄阳府城周边总共有三个大型集市,赵当世来的这个位于北泰山庙巡检司附近,算是襄阳最大的集市,但官府定制不常开。每月开五次,每次开三天,今日算来倒是算这个月第一天开市。襄阳府城紧邻汉水,水路交通极为便捷,豫、川、楚的大量贸易都要在襄阳府城北部临近江港出船。赵当世牵马入市,边走边看,两边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真让他产生了一种走进农贸市场的错觉。
“这位郎君,你看这橘当真不错,买些吧,活络生津!”一个小贩身边放着十多个装满鲜橘的箩筐。见赵当世稍有停留,那小贩马上补充道:“这可是正宗的越橘,皮薄肉厚!”
赵当世拿起一个,转对连芷道:“给你买几个,路上吃。”
连芷脸一红,觉得不好意思,秀口微张正想说“怎敢烦爹爹破费”,但冷不丁赵当世已经将一挂橘肉塞到了她口中。
“尝尝,喜欢就多买几个。“
“唔......”连芷登时大窘,又不敢吐出来,只得涨红着脸,小心翼翼将橘肉嚼咽下肚,声若蚊音,“好吃。”
赵当世自也尝了一挂,感觉有点干瘪了,但口感尚好,便抛给那小贩几粒水丝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