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炎亭踏进屋中,第一眼便望见了自己的长女。

他神色淡淡,走上前来,只向着宋母躬身问安:“儿子见过母亲。”

到底是自己的生父,陈婉兮便也起身,让在了一旁。

陈炎亭问安已毕,立在堂上,双目只望着自己的老母,竟未瞧女儿一眼。

陈婉兮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长身玉立,一袭圆领玉色丝布官衣,年近四旬的人了,身上却无一丝发福的迹象,身段修长而略有几分瘦削,如玉树临风。

他两鬓如墨,面容清癯,神色淡然,微有了几分岁月风霜,倒更显出了一份青年人所没有的稳健成熟。

陈炎亭年轻时候,是名满京城的玉面公子,如今即便有了年岁,却也依旧风华不减当年。

当初,母亲亦是一位芳华绝代的美人,同父亲站在一处,倒也是一双璧人。

然而这世上的男人,大约都是不知足的。父亲竟在母亲缠绵病榻之时,同彼时尚是自己妻妹的小程氏程挽兰有了私情。

时值小程氏新寡,回娘家时听闻嫡姐病重,毛遂自荐来伺候姐姐病榻,于是就在姐姐的病床前勾上了侯爷姐夫。

到母亲病逝时,小妹陈婧然已在小程氏肚子里有两个月了。

那一年,陈婉兮年岁尚幼,许多事情已记不真切,只是依稀记得有那么一天,母亲使人将自己叫到了床畔。

那时候,程初慧已病的昏沉,因怕病气扑人,除却服侍的仆妇丫鬟与看病的大夫,旁人是不准近前的。

但那日,母亲却使人将她叫了去。

那一日正是黄昏时分,母亲卧在榻上,盖着一条水红色丝绸薄被。

被面有些褪色,夕阳落在那鸳鸯戏水的花样上,显得那么黯淡。

程初慧原本丰艳窈窕的身躯,在病痛折磨下瘦成一把骨头,清丽的容色焦枯晦暗。

陈婉兮不知道父亲同小姨的事,母亲到底知道了多少,府中风言风语传了那么许久,她多少也该听到了些。

即便年方五岁,但人事渐知的陈婉兮,亦为母亲感到不平。

然而病中的程初慧倒没有一丝的悲愤忧伤,依然是平静自如,仿佛全不曾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她将女儿招到近前,握着她的小手,一字一句柔声说道:“婉儿,娘怕是顾不得你了。往后,你一个人要知道自立起来。无论如何,你始终记得,你是我程初慧的女儿。”

母亲的嗓音暗哑低柔,一个重病缠身的妇人,话语里却依然带着那么一抹不肯退让的坚毅。

陈婉兮记得那个有些寒冷的傍晚,鼻头酸涩想要哭泣,却还是忍住了。她把母亲的话记在了心头,她是程初慧的女儿,程初慧不想看见一个哭哭啼啼软弱无能的孩子。

直至母亲病故,她都没有再提过一句那个顶着她丈夫身份的男人,至于程挽兰更是如同不存在一般。

“既做了王妃,便该知晓礼数。为父在这里多久了,怎么不见你问安行礼?”

陈婉兮恍惚于往事之中,却被这冷淡的嗓音唤醒过来。

她抬眼,果见陈炎亭正望着自己,满脸的冷漠之情,仿佛并非是一个父亲而仅仅是作为一家之长训斥晚辈。

陈婉兮心头微紧,但随即舒展开来,毕竟她已经出阁,父亲这一家之主也并不能再左右于她了。

她唇角微弯,向着陈炎亭欠身道了个万福:“那便见过父亲。”

陈炎亭看着眼前这状似恭敬的女儿,目光落在那冷艳的脸上,滑过精致的眉眼口鼻,心头却猛然腾起了火气。

他养育了她一十七载,对自己这个长女的心性了如指掌,怎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

什么叫做,那便见过父亲?

陈炎亭本欲发作,但碍着老母就在跟前,一双浑浊的老眼正紧紧盯着自己,又想及陈婉兮如今的身份,索性拂袖不去理她。

宋母不欲见这父女两个又生争执,开口问道:“我儿,你在府衙当差,如何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陈炎亭答道:“儿子今日无甚公务,忽见府中小厮来报,言说内子突然晕厥。儿子担忧内子突发什么恶疾,特特回来。”言至此处,他忽然瞥了一眼陈婉兮:“更恐,府中生出什么事端。”

陈婉兮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太太倒没得什么症候,却该给父亲贺喜才是。”

陈炎亭微怔,冷然道:“怎讲?”

陈婉兮凝视着他的眼眸,说道:“大夫才诊出来,太太身怀有孕,已是三月有余了。”

陈炎亭愕然,但随即复了神色,淡淡问道:“原是她有孕了。”

陈婉兮心中倒纳罕起来,父亲一世无子,自己的母亲与如今的继母,统共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他膝下并无可承继宗祧的子嗣,现下听闻小程氏有孕,他竟似并无一分的喜悦之情。

陈婉兮心中正暗自诧异,陈炎亭却已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她身上,锋利而凉薄。

他开口,带着几分训斥:“既是太太有孕,横竖她也是你的继母,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还同她争执口角,竟将她气倒?”

陈婉兮挑眉,父亲这话已是把小程氏昏厥的罪责尽数扣在了自己头上。

她怎会认?

陈婉兮浅笑,言道:“父亲这话有趣,太太有孕已要三月,父亲尚且不知,我这出了阁的女儿,又从何处知晓?”说着,她似无意的淡淡一句:“父亲,对于自己的妻室,一向是不上心的。”

陈炎亭却被这一句深深激怒,他紧盯着陈婉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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