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的话音落地,一屋子里的人静了下来。

陈婧然本就缩着身子,沉默寡言,但听说起大姐回府来了,越发的瑟缩起来。

小程氏脸色微沉,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陈娇儿已先大声道:“她回府来罢了,怎么不来见太太?怎么说,太太也是把她拉扯到大的,没有生育之苦,也有养育之恩。她当了王妃出息了,半分也不想着报答的?”

王娘子快步上前,挤眉弄眼:“二姑娘说的是,太太您是没瞧见,大小姐这次回来,通身打扮好生的华丽气派,出手也阔绰的很,又是拿了百年的茯苓做山药糕孝敬老太太的,又是送了老太太多少银票首饰,开口孝顺闭口奉养,好似偌大一座侯府,就指望着她一个出阁的女儿来养活老太太了。”

说着,她略停了停,端倪着小程氏的脸色,见她面色越发阴沉,越发眉飞色舞起来,嘴角一抽一抽的:“不是我这做下人的编排,只是大小姐讲的话也忒没道理了。不论如何,她是出阁的姑娘,怎好动不动就回来管咱们府里的事儿呢?好不好,还有老爷太太呢,老太太怎么就没人照管了?她只顾显她的孝心倒不打紧,可把太太您老人家放在什么地方?所以我说她排揎您呢!”

小程氏脸色阴阴,原是倚着软枕的身子猛地坐直了,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双手抚着小腹重新倚了下去。

陈娇儿看她不动弹,遂将手里的茶碗放下,笑了笑:“娘,您老还不到老太太房里去瞧瞧?”

小程氏阴晴不定,冷笑着:“我去见她?!没得抬举了她!我可是她的继母,哪里有当母亲的去见女儿的道理?她当了王妃又如何?出了阁,连规矩也不识了?她横竖要过来,我是不去见她的。”

陈娇儿嘴角一翘,火上浇油:“娘,您想的好,可人家也得把您这母亲当回事才成。当初她在家里时,同您老人家就针尖对麦芒,不一两年了,还念叨着您当初瞒昧了她的嫁妆。不是我站干岸儿讲河涨的话,只怕您老人家在这儿坐塌了炕,人也不会往这屋里看上一眼呢!”

陈婧然虽胆小寡言,但听了她二姐这刻薄话语,禁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陈娇儿那狭长的眼眸里亮闪闪的,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意,似是成竹在胸。

果然,小程氏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朝炕几上一撂:“兴的她!”随即,她霍然起身吩咐道:“给我换衣裳,我倒要去会会,这丫头出了阁还能成精了!”

茶碗已空,落在炕几上并无一滴茶水溅出,但那声响却震的陈婧然心口发麻。

她看着母亲快步走进内室,吩咐丫鬟开箱子更衣,心头不由一阵抽搐。

又是这般了!

大姐回府省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每次母亲都要同她闹得鸡飞狗跳。她很怕母亲同大姐起争执,尤其是在大姐当了肃亲王妃、经营了天香阁之后。

毕竟,母亲从来就不曾赢过。

小程氏没心思去顾忌女儿的心事,她这会子被陈娇儿和王娘子撩的满肚子都是怒火,只想立刻去给那丫头些颜色教训,好叫她知道这侯府里当家的还是她这个侯夫人!陈婉兮这个出了嫁的女儿,翅膀硬了就想回来撒野,连门都没有!

小程氏换了衣裳,带了两个女儿并几个丫头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延寿堂去。

王娘子跟在里面,还有几个架桥拨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随行。陈娇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陈婧然本不想去,却奈何拗不过母亲姐姐,低眉顺眼的跟着。

走到延寿堂时,守门的丫鬟见了,慌忙往里通报。

小程氏却不等召见,抬腿便往里走,廊上几个丫头待拦不拦的。

院中地下的人瞧着这阵势,心里也明白这位二夫人同那大小姐的往日恩怨,晓得必有一场热闹好看,你告我我传她,顿时招来一群婆子媳妇,借口递物传话过来瞧看。

须臾功夫,延寿堂院里便站了一地的人。

这时候,陈婉兮正陪宋母在内屋坐着,才听丫鬟来报说二太太、二姑娘并三姑娘到,就见小程氏一干人等气势汹汹的进到了屋中。

陈婉兮扫了一眼这母女三个,见小程氏横鼻子竖眼睛,显然来者不善,陈娇儿贼眉鼠眼的缩在人后,陈婧然一身孝服,低眉顺眼的随着她母亲。

她淡淡一笑,随手拈起一块八珍糕递给宋母:“这糕松软的很,我晓得祖母有了年岁,不大能吃甜了,特特吩咐厨子用蜂蜜替代,祖母且试试。”

宋母眼见着儿媳妇竟连通传也不得,就这般闯进自己房中,心中正在窝火,恰逢孙女化解这僵局,倒正和心意,便接了糕饼过去,且不兜揽,看陈婉兮如何行事,只微笑颔首:“难为你一个出嫁的姑娘,还这般惦记着我这老太婆。”

陈婉兮淡然一笑,冷艳的玉容上漫过了一阵似讥讽的神色:“老太太这是哪里话,养育儿孙,含辛茹苦。若晚辈不知道孝敬老人,那可是连畜生也不如了。”

小程氏看着这祖孙两个,亲语家言,和乐融融,一来一往竟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陈婉兮那话又指桑骂槐,隐隐将自己裹在里面,不由气冲上顶。

自从程初慧过世,宋母身子又时常不爽快,陈炎亭这些年来也并未纳妾,甚而连个宠婢也无,这府中也只她一人独大。她做惯了当家太太,哪里受得了这个?

饶是气冲上头,小程氏倒还记得礼数,上前向宋母略福了福身子:“儿媳见过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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