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忘川饮下了足坛烈性的菊花酿,酒入愁肠愁更愁,只是酒气蒙蔽了心智,便不觉得辛苦。他的神智浑浊,醉成了一滩烂泥倒在车厢内,玉立长身的潇洒身姿缩成一团绞痛的躯体。大内副总管亲自随车把他送回神策大将军府,千叮咛万嘱咐,让扈从好生服侍大将军,副将莫连和大将军府总管何福周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纪忘川走进高门大院。

坊街的角落里,琳琅孤零零地看着,看他喝得昏天醉地地被人搀扶进去,送他回来的人一手托着拂尘,一身黄门打扮,一眼就看出来自内廷的高管,脸上笑吟吟,口口声声让何福周向纪老夫人报喜。

这一厢副将莫连送大将军回震松堂,那一厢何福周已经去静安堂给纪青岚传话。

纪青岚诵好晚课,蔓罗伺候妥帖之后,已经卧床休息。这阵子老夫人总是心绞痛,生怕年岁老迈,却看不到纪家后续香火愧对祖宗,崇圣帝指婚一事,来得正是一剂良药。夜过子时,何福周不敢惊动老夫人的休息,便把消息跟蔓罗说了个大概,总之一句话,指婚圣旨不日就到,老夫人擎等着抱孙子。

莫连把不省人事的纪忘川扶上床,厨房正好端上醒酒汤。莫连轻轻按抚着纪忘川的胸口,把醒酒汤慢慢灌入他口中。直到确信大将军只是醉酒,并无其他不妥,才合上房门离去。

月色透过一格格的雕花窗,纪忘川豁然坐了起来,懊恼地垂首,手指掐着太阳穴。他不想面对任何人,只能装醉蒙混过关。

崇圣帝有意撮合他与芙仪公主,灌他饮酒,颁下口谕。菊花酿芳香却浓烈,入口刚烈的酒划入肚中,简直要把他灼烧成灰。

酒宴散后,他趔趄地穿过御花园,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声“老爷”,他难以相信,又感到十分的惊喜,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回首看灯火阑珊处,琳琅正在花间月下赧然微笑。

琳琅招手唤他,脚步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这一定是一场醉生梦死的美梦,以至于梦的存在感那么真实,但是现实世界里,琳琅已经将他恨出了血。

他靠近她,想亲吻她的耳垂,她欲拒还迎地推搡了句。“大将军,芙仪害怕。”

他被吓了个激灵,五雷轰顶之感,“臣冒犯公主,罪无可恕。”

芙仪揽着他的手臂,想以柔弱之力扶着他杂乱的步伐,却被纪忘川无情地推开,然后匆忙离去,尴尬,懊恼,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琳琅。

太思念一个人,才把其他人都当成了她的影子,他永远忘不了琳琅那软糯糯喊他“老爷”的腔调,她时时处处以他为先,为他烹调佳肴,还要替他挡刀,哪里还能找出对他这么好的女子。偏偏他是她的仇人,有份害她家破人亡,他无法原谅自己,这像是在心底烙空出一大块窟窿,以后往心里塞什么都会从窟窿里掉出去。

曲江池畔,冷月照人。

双脚荡涤在寒凉的池水里,萧条寂寥的背影,仰面望着残缺的月轮。自以为扬起脸,眼泪就不会那么轻易流下来。

琳琅想一个人静静,锦素不做打扰,退开了数十米的距离,站在池畔的杏树下,她对琳琅心存愧疚,琳琅再是聪明,都没有怀疑过是她搅乱了她与纪忘川的缘分。她看着琳琅痴痴地等在神策大将军府外,等着见他一面,问一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就这样算了。

等到日暮西沉,等到月上中天,他都没有回府,直到内宫装扮的人把醉醺醺的纪忘川送回大将军府,还笑容满面地向大将军府上的人报喜套近乎。她固执地认为王世敬讹了谎话,为了断绝她对纪忘川的思慕,才会编造出指婚的消息。直到亲耳听到黄门传递着崇圣帝指婚的旨意,她才心痛得醒悟过来,其实,缘分早就散了,她执着地抓紧在手心里,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从指缝间溜走。

迷蒙的月晕一圈圈漾开在池面上,琳琅拿手巾掖了掖眼睛,清明月色已经与昨日不同,何况人越加人面全非。

锦素上前劝说道:“大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被人抓到偷跑出来,恐怕又是一顿责罚。”

琳琅浅淡地应了声,良久之后,说道:“如今我算是知道,何谓无所畏惧。抓到又如何,罚跪也好,杖刑也罢,若能把我活活打死,都算是功德一件。”

锦素惊惶地看着琳琅无欲无求的脸,心痛到了极处,才会欲哭无泪。“你可别吓唬我,我就你一个亲人,什么死不死的,不就是个男人么,大小姐美若天仙,想疼你的男人长安城一抓一大把呢。”

琳琅问道:“你可都听到了?”

锦素为难地不想应声,但是面对琳琅心碎的目光,忍不住颔首。“听到了,那大黄门给大将军府上的总管报喜了,说什么将来一家人,大将军对芙仪公主有救命之恩,芙仪公主一早属意大将军,指婚的圣旨不日便到。”

“这么说来,我没听错,他真的要迎娶公主了。”琳琅空洞地点头,心里惘然空蒙,七夕之夜,落水相救之景历历在目。“便是在这曲江池畔结下的缘吧。”

锦素怕琳琅故地重游,思心情切,连忙小跑上前环抱住琳琅的腰身。“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琳琅安抚地看了锦素一眼,锦素却倏然避开了她的眼神。“我的命是千方百计保住的,哪怕心痛致死,也绝不会干自戕的傻事。”

“快回去吧,没得夜风着了凉,这池水凉着呢。”锦素心里五味杂陈,琳琅把她当姐姐,她也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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