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那样的一幕再回头听小六的故事,我便忍不住感慨万千起来。

到底齐连生是什么时候发现两人之间情愫的呢,或许,他是跟那两人一起感觉到的也说不定。

能被一个老套的英雄救美就感动了这么些年的男人,内心定当软得像是隔壁巷子里刚出锅的肉包子,自己的爱人心里有了其他人,他一定老早感觉到了。

那么这几年,齐连生都是怎么处理这段感情的呢

他听着那再露骨不过的童谣,心中又是作何感想呢

琢磨着这些,我突然就对如今的齐连生分外的好奇。

这一晚我早早地钻进了被窝,于是睡了十分踏实的一觉。可第二日天还没亮,我便被里间的动静吵醒了。

闻人贺的书房亮着新点的灯,显得格外亮堂。他的影子倒映在窗纱上,每一个动作都很清晰。

做他的书童其实是件很轻松的事儿,他不喜欢别人伺候,也不喜欢别人看在旁边,除了需要送信的时候,我基本上都处于放羊状态,有感于自己的消极怠工,我一鼓作气,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了出来。

这动作惊醒了一旁的莲实,他睡眼惺忪地望了望我,又半梦半醒地耷拉下脑袋,继续睡去了,模样呆愣得很。

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下自己,便推开了房门。

乍暖还寒的清晨最是难熬,我紧了紧衣襟,缩了缩脖子,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钩残月挂在天上,零碎的星子像是小六脸上的雀斑,毫无章法地乱布着。

石榴树的叶片沾了雾气,亮盈盈的,树底的石缸发出滴滴答答的水声,缸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呱呱声,那是我的朋友在和我打招呼。

我踱步到缸边,低头望过去。

青蛙仔眨巴着一双绿豆眼望着我,水亮亮的皮肤看得我又是一阵缩脖子。

“早啊,青蛙仔。”

“呱。”

同青蛙仔打过招呼后,我就进了闻人贺的书房。

作为一个奸臣,他够不够奸我们暂且不说,不过他的勤奋倒是有目共睹的,就我所知,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头,除去睡觉的两个时辰,其他的时间都被用来陪皇上找乐子和批公文了。陪皇上谈恋爱和批公文,这就是上林国闻人相爷的全部工作。

天暂时没有要亮的意思,空气里浮动着新鲜草木的香气,很是提神醒脑。

此时,我们正在进宫的路上。

要问为何这么早

这不,人家是你侬我侬的两口子,当然想一睁眼就看见情郎了,说不定还要来个早安吻啥的,想到这,我的脑中立刻旖旎成了一片,胳膊大腿什么的,缠得不分你我。

马车摇摇晃晃,轮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空荡荡的宫道上只有我们的马车,马蹄敲在青砖上,声音传得很远,似乎将整个宫廷都敲得抖抖颤颤。

皇宫与几年前并无区别,瓦片还是闪亮,粉墙依然高筑,檐角的嘲风兽仍是那般狰狞,守卫的甲胄声听起来也是那般的沉重。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说的大概就是如此吧。

齐连生的寝宫前早早亮起了宫灯,那灯是莲花的形状,风一吹,就像是一朵朵飘在水面上的红莲,十分惹人怜爱。

门口的宫人瞧着闻人贺来了,轻车熟路地迎过来。

“皇上可醒了”

宫人毕恭毕敬,“回禀相爷,还没有,相爷可要进去”

闻人贺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宁玉,在这等着。”

听到“宁玉”二字,那尖嘴猴腮的老宫人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瘦骨嶙峋的身躯一震,惶恐地望了过来。他的眼白大过了黑眼珠,在模模糊糊的晨光中看来,就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嘱咐完,闻人贺便低头抻了抻衣角,就着半掩的朱门,走了进去。屋内朦胧的灯火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那黑色影子歪成扭曲的形状,正如他那双浓黑的眼睛一般,似乎有什么猛兽正要从里头挣脱出来。

直到那门被阖紧,我才从如此恐怖想象中清醒过来。

转头想找那老宫人,却发现他已经脚底抹油,一溜小跑到了门廊的尽头,我望过去的时候,他也刚好回头,视线短暂的一个相碰,他登时双眼大睁,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脸色发青地跑开了。

我一时莫名其妙,却又清楚地感觉到了诡异的气氛。

为什么大家听到“宁玉”二字就像被鬼掐一般,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带着这么个疑问,我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找小六问问清楚。

而此时,我更感兴趣的倒不是“宁玉”的来历,而是如今的齐连生。

房间里的灯光晦暗不明,正是偷情幽会的好意境。闻人贺轻手轻脚地拨开珠帘纱幔,提着衣摆,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床沿。

明黄的帐幔被挂到了檐角的玉钩上,稀薄的灯光像是迫不及待般地涌过去,裹起来。就着光,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张脸上泛着青色的胡茬。他的胸口缓缓地上升下落,似乎睡得很熟。

床铺随着闻人贺坐下的动作微微下沉,齐连生平静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往床沿的方向倾斜过去。烛光一时温柔似水,柔柔地缠裹着二人,看着这情景,似乎连春寒的早晨都变得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我仔细望向齐连生的脸,发现他其实挺好看的。他们老齐家的血统显见着是很不错,没能多留几个能赏心悦目的娃娃下来,着实有点可惜。

闻人贺就这么坐着,没有做出我想象中的任何动作。没有牵手,也没有摸脸,更没有偷亲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就像陪着他一起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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