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略点头,眼波无限释然。“我便是执掌绣衣司的主上,奉命追查龙脉藏宝图一案。”

苏什米塔始料不及,但极快平复下震惊。见识过太多流血屠戮的场面,这等子看不清摸不透的消磨人心的套路,还是第一次遇上。这十多年来,一直都是磨刀霍霍宰杀她们,如今绣衣司主上突然自报家门,真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冤有头债有主,眼前就是索命的债主。

纪忘川看出她的顾虑,疏朗地笑了下。“我喊你一声刀妈妈,你就该听出我无意取你性命。”

好似塞了一颗定心丸,苏什米塔摊开画卷,开口道:“大将军,真相会给你惹上葬身之祸,恐怕你的前途就要到头了。”

他无所谓地笑了下,淡然似尘。“真相向来都不美好。”

“不错,你们杀的每一个人都在这画卷之上。”苏什米塔指着这些年陆陆续续死在绣衣司手上的女子悲悯痛惜。“我们都是身毒国献给陛下的舞姬。当年身毒国王送公主塔丽莎与大江国崇高皇帝和亲,公主善舞弄乐,带了一队舞姬,向皇帝表演的便是这《十八伽蓝朝圣舞》。因此舞玄美精妙又大气恢弘,故而向大江国崇高皇帝献舞,深得陛下的圣心,每逢朝宴祝祀,此舞必定艳压群芳。”她又指着画卷上崇圣帝,“坐在陛下身侧侍奉的便是我国的公主塔丽莎,十八伽蓝朝圣舞原本有十九人,由公主领舞,十八名舞姬向她朝圣。”

纪忘川说道:“公主与圣上比邻而坐,已晋升成后宫新贵。”

苏什米塔点头肯定,继续道:“公主德沐圣恩,专宠多时,被圣上封为丽贵妃,后宫风头一时无两,画师作这画之时,公主身怀龙种,更是万千宠爱集一身。”

纪忘川听她娓娓道来,回忆过去,泪湿眼眶,苏什米塔抽出胸前的丝巾掖了掖眼睛。他问道:“那么何以大江国的龙脉藏宝图会在你们异族舞姬的身上?”

“大将军冰雪聪明,这点缘由你还看不透么?”苏什米塔说道,“圣上独宠,自然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公主和他们的孩子。圣上罢黜了当时的太子尉迟云霆,惹怒了朝堂,他依旧不管不顾,只愿与公主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圣上颁下圣谕,未出生的皇子取名尉迟云珩,晋太子之位,待太子成年继承大统。”

他垂下眼帘,说道:“尉迟云珩。珩,佩上玉也。稀少而珍贵,可见圣上之爱甚。”

苏什米塔眼中荡着层层叠叠的眼泪簌簌而下。“尉迟云霆无端罢黜,生出谋逆之心,朝堂之上对此事本就物议沸腾,于是尉迟云霆取得几方势力密谋夺权。尉迟云霆夺权逼宫之日,便是圣上钦定下的太子尉迟云珩满月之时。圣上在尉迟云霆进攻之前得到消息,这才幡然醒悟,临危之下派手下的画师把世袭的龙脉藏宝图纹在十八名舞姬的身上,命人把满月的太子带出宫。他与丽贵妃在宫中等待着尉迟云霆,然后在尉迟云霆眼前将龙脉藏宝图付之一炬。”

他审视着饱经风霜的苏什米塔,这个故事比他想象中更艰难,这个女人比她想象中更坚强。对执着的十八名舞姬,他由衷多了一丝钦佩。“圣上四处追杀你们,可你们却一直留在大江国,就是为了等待尉迟云珩。”

苏什米塔双手合十,虔诚无匹。“小主子洪福齐天,必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日。苏什米塔混迹在这漩涡中心,便是为圣主铺路,等待他归来。”

他一脸凝重,“尉迟云珩生死未卜,你等待得何尝不是个如幻泡影,最后落得一场空。”

苏什米塔语带讥讽,笑道:“大将军,不,绣衣司主上,您是崇圣帝身边的鹰犬,如今对他来路不正的皇位一清二楚,不怕他杀人灭口?”

他堂堂正正地舒了口气,“怕。”

苏什米塔看不透纪忘川的城府,他们是敌人,却把各自的底牌亮得一清二楚,他有一种淡雅却能执掌乾坤的自信,益发让她目眩。“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大将军给我留了刀妈妈的身份,我自然也会保大将军您的名声。各为其主,便各自缄默吧。”

他转眼看后院风动后的树林哗哗作响,黑越越得瘆人心慌。“今夜赴会,相谈甚欢,在下已将身份和盘托出,便是不想再争斗了。”他从胸口摸出一只湖蓝色缂丝绣百节竹的荷包,“这份礼物就当送给刀妈妈睹物思人吧。”

苏什米塔微微一点头,接过手中打开一看,竟然是十二张人皮藏宝图。她狐疑地看着纪忘川,但摊在手心上的是确凿的人皮,那些老旧腐化的痕迹是人为不能替代的。“绣衣司苦心孤诣就是为了集齐龙脉藏宝图,如今这是?”

他勉强地笑了下,“琳琅是半个身毒后裔,我又岂能再屠杀她的族人。”

苏什米塔从锦素口中得知,纪忘川对琳琅情根深种,不惜以半生沙场换得的荣华为代价,与她双宿双栖。她压抑下胸中涌动的热血,手握着大半个大江国的龙脉,眼前的男人到底是否可信?

她双手成拱,客气说道:“你与琳琅的事,我也略有耳闻,经历了这么多曲折过往,我也希望你们能有好的将来。”

他倏然起身,举头望了望夜空,乌云遮蔽,怕是无法拨云见月了。

他大步流星地从后院走到前堂,看玉堂春里依然声色犬马、歌舞升平,心中却暗暗翻涌,二十多年的宫廷秘闻,崇圣帝弑父夺位,与他猜测不谋而合,可他又该何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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